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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開彼岸(二十一)贈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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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緋煙宮出來,蘇薔在宮殿外的竹林旁頓下了腳步,目光投向林子深處。

清風過,竹葉沙沙,她的眸光幽遠而深邃。

那裏是她們曾經發現清泉的地方,若是她沒有猜錯,應該也是盧晶深藏她對將來一切向往的押註。

她是個多疑的女子,不可能會將對連意的威脅藏在緋煙宮中,但她同樣也只是這裏的一個小小宮女,沒有屬於自己的隱秘所在,想要找一個連妃不會搜查到而同時又不被旁人察覺到的地方並不容易。

但埋葬清泉的地方是個意外。

那裏是連妃的夢魘,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碰觸的地方,而且也不會被旁人留意到。

蘇薔並沒有向連意隱瞞,縱然她將這件事告訴她時她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因為無論盧晶藏著的究竟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說與不說都已經塵埃落定。

她終究還是良心不安的,否則怎會在手刃一只貓後便受到驚嚇從而小產,但是她最終還是一錯再錯,為了自己與程少林能活命而枉殺無辜。

已經入夏了,天氣開始有些燥熱,一縷清涼的風實屬難得,在拐角處,蘇薔微微側頭,看了緋煙宮最後一眼。

竹林婆娑處,緋煙宮若隱若現,從此之後,那裏就是名副其實的冷宮了吧。

倘若心灰意冷,身處繁華也會冷寂入骨吧。

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清泉,一心守護的骨血,還有相思難斷的愛人,連意只怕生不如死。

這便是對她的懲罰吧,甚至比活著還痛苦。

可白秋的痛苦,應該不會少於她吧。

倘若那晚他不是顧慮著被人發現而決定送她回到尚衣局,那虞善可能就不至於死於非命。就算保住了性命,他也日夜被愧疚所擾吧。

一段故事,三次謀殺,六個人的悲劇。

這裏,缺少的從來不是冤魂孤鬼,不是欲哭無淚,而是愛可守,人可期。

轉回了頭,許是太入神,她的眼前有些恍惚,隱約看到眼前無盡甬道的那一端緩緩走來了一個人。

他似是從風中來,欲往遠方去。

待她回過神時,風塵仆仆的雲宣已經近在眼前。

他一身青藍色的輕裝,眉目間難掩倦怠,但眸光卻透著奕奕神采。

許是因為相遇太意外,她驚詫地看了他半晌,確定眼前人真真切切後才有些茫然問道:“雲將軍怎麽這麽快回來,不是三天後才回宮嗎?”

雲宣沒有說話,默然地看著她略帶迷惘的面容。

她顯然是歡喜的,但眼睛裏卻蕩漾著隱隱的憂傷,好像還未來得及完全隱藏。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她身後不遠處的翠綠竹林,他似是將一切都了然於心,也不多問,唇角揚起一個溫暖的弧度:“心有掛牽,連路都短了。”

漫開一個會意的苦笑,她道:“將軍放心,明鏡局已經還了白右衛的清白,只是他雖然保住了性命,可前途終究還是被斷送了。”

見她會錯了意,雲宣也不再解釋,只平靜道:“他既然以身試法,如今的後果便是咎由自取。若是他思慮周全,便該知道違反宮規肆意妄為不僅是對自己的不負責,更是在拿心上人的性命來冒險,畢竟在這深宮之中,隱忍與自制乃是生存之道。”

最後一句話,卻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知道他並非如同雲煒所說的那般鐵石心腸,只是他為人處世更為冷靜,蘇薔明白他心中也難免痛惜,言至於此也只是想安慰自己,便決定轉移話題以免他再徒增煩惱:“將軍此行可還順利,怎地不先回府休息幾日?”

“還算順利,一切如睿王所料。我正打算去東宮向太子覆命,聽說你來了緋煙宮,便想與你與幾句話。”他雲淡風輕地一笑,解釋道,“我在路上已經聽說了,皇後娘娘以瀆職之罪將明鏡局負責此案的宮人罰俸三月,算是小懲大誡。雖然真相未曾大白於天下,但你畢竟已經盡力,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強求,問心無愧便足矣。”

她有些驚訝:“只是罰俸嗎?”

皇後在此案上如此大張旗鼓,如今司鏡如她所願地甘心受罰,照理說她該借機刁難才是,怎會只是不輕不重地罰了三個月的薪俸?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雲宣又道:“聽說今日一大早柳貴妃便去了鳳棲宮給皇後請安,卓司鏡前去請罪時她還未離開。”

蘇薔有些明白了,原來柳如詩這次想借機拉攏明鏡局。

這宮中的局勢果真變幻莫測,路人也能成為朋友,敵人也不知何時便會放下刀戈,與人心一般讓人猜不到因果。

見她的心情依舊有些低落,他的眸底掠過一絲疼惜,遲疑了片刻後,從袖中掏出一個玲瓏小巧的黃花梨木盒子遞給了她:“這是我從乾州帶來的,那裏有個名叫點翠坊首飾鋪子聲名遠揚,我恰好路過。”

盒子上枝纏花繞,一樹的梅花綻放,雖然細看之下能發現雕工並不精細,但卻冷艷得栩栩如生,再加上由白漆隨意潑點的漫漫雪花,意境頗佳,可見裏面的飾物也並非凡品。

她自然歡喜非常,但驚喜之後卻有些猶豫,並沒有立刻伸手去接。

“白秋的案子多虧明鏡局上下打點,輕衣司感激不盡,我無以為報,便從乾州捎帶了些飾品以作回禮。”他似是明白她的顧慮,唇角微勾,“這是你的,剩下的張慶應該已經送到明鏡局了。”

蘇薔一怔:“每個人都有?”

他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這是當然,只是種類式樣不同。”

眸子裏閃過一絲失落,但她更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可是,將軍前不久剛買了座院子,這樣,會不會太破費了?”

“本來張慶是讓我保密的,但難得有人會關心我的日常溫飽,所以我還是如實招了吧。”他輕笑一聲,眼睛裏泛起萬般溫柔,“其實那家鋪子是張家在乾州的產業,所以給我開的只是成本價,還好你們明鏡局的宮人也不多。”

她的心情好了許多,笑著接過:“多謝將軍,也多謝張左衛。”

他笑了笑,似是有些緊張:“看看是否喜歡。”

盒子裏的白綢之上,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玉簪子安靜地窩在其中,簪尾上繞著一朵紅色的獨瓣梅花,清冷秀麗,點綴得恰到好處。

雖然她對金銀首飾一竅不通,卻也能看得出這支玉簪子定然價錢不菲。但更重要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喜歡梅花。

“我很喜歡,謝謝將軍所贈。”合上蓋子,她心中一暖,沈默良久後,再開口時連聲音都有些輕顫,“只是,好像有些太過貴重了……”

他認同地點點頭:“的確是有些貴了,從掛出來的價錢便能看得出張家不愧是富甲一方的奸商,不過也還好,畢竟我也只買了一支。”

她笑出了聲來,手指在盒子上輕輕摩挲著,聲音低低地道:“雖然我很喜歡,但還是希望將軍以後不要再如此破費了,京城生活不易,而且將軍還有施伯孔姨要照顧。”

他眉目含笑:“我會量力而行的,畢竟是第一次,用些心思是應該的。”

她覺得他的話中似有深意,雖然那個想法在腦中只是一閃而過,但卻已經無法再直視著與他說話了,便掩了驚慌匆匆告別而去了。

甬道深長,兩個人沿著相反的方向而去,距離愈來愈遠。

在拐向更深處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了腳步,朝著他遠去的背影癡癡望去。

方才,自己是心動了嗎?

她竟然希望,他那句聽起來隨意的話中藏著另一番意思。

一種願意為她用心的意思。

縱然自從相識之後與他愈加接近,身邊也有人對她旁敲側擊來提示他待自己與眾不同,但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不安。

自己的身份與他本就有如雲泥之別,更何況在這宮城之中,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是發先白還是人先走。

就像浣衣局孤獨終老的白發婆婆,就像心有所屬卻死於非命的虞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樣美好的誓言不該在冰冷陰寒的深宮裏說出口,就像他方才所說,如白秋與虞善的深夜私會、程少林與連意的短暫廝守,那樣的真情流露只不過是魯莽的沖動,是對自己與心上人的不負責,隱忍與克制才是最深情的長久。

既身在深宮,便不該動心,不該言情。

停在墻頭上的一雙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不一會兒,雙雙撲閃著翅膀飛向了半空中。

看著它們漸漸消失在蔚藍的天空中,她的手緊緊攥著那個小巧的盒子,眸光盡是向往與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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